周容为度。

混乱人。各种杂食,生冷不忌,拆逆随心。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建议把我拉黑。

 

【摇滚莫扎特/萨莫萨无差】Killing Salieri[04]

我又回来了。

Killing Eve AU.特工萨列里,杀手莫扎特。原剧也很有趣,推一下。

只有ooc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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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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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影子中还会有影子吗

 

萨列里极为木然地注视警车的红蓝灯。Theophilus和死神总是焦不离孟,这一刻萨列里选择从同事的目光去审视,于是他就变成了一个极其麻烦的任务,一个破坏美好时光的屠夫。如果数百米之外的街道上躺着一个中刀的人,惹事的人一哄而散,那么这个人将会悄无声息地死去,血液渗透进泥土。尸体被乌鸦啄食、野狗分餐,只有一股腥臭味或许久久不散。散去之后,一了百了。如果谁开窗晾晒衣服或许还会大蹙眉头:真不知道谁又丢了份恶臭的垃圾,令人作呕!

 

Theophilus只是手下的每一条性命都被萨列里记上了登记册而已。

 

死神时时刻刻都在,无论人们是否知道。现在,他也正看着你呢。安东尼奥·萨列里。小丑附在耳边对他说。萨列里没有精力去追究它从何而来,他默认了小丑侵入他的生活,他接受了这个事实。于是他只是视而不见,接着与同僚说话。他看到了同样赶来的达蓬特。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一碰,随后几乎是同时挪开了。萨列里觉得口袋中的手机灼烧起来隔着衣服熨烫皮肤,那条“别做傻事”的短信终究是做了无用功,他明白自己永远抗拒不了Theophilus。趁着同僚们开始在现场例行公事地做一些无用的忙碌,萨列里靠近达蓬特的肩侧,而他可靠的朋友抬眼看了看他,又垂下目光看向地面。

 

这种莫名僵硬的气氛究竟从何而来?又是从谁开始的?萨列里一时恍惚。是傍晚时的谈话?是不断奔波却一无所获的劳累?还是从一开始,从他落入一条不归路?他觉得自己需要打破这份沉默,于是他放轻声音,“真抱歉打扰了你的约会。”

 

达蓬特回答得很快,“不,这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

 

这对修复关系没有一点好处。然而萨列里又觉得这并不是他的错。达蓬特是有道理的,他不愿意陪着萨列里跟一个疯子纠缠——但毕竟他仍然是跟随着萨列里了,这令萨列里感到感激;可这不是他可以保留这份怨念的理由。Theophilus像是一个魔咒,萨列里想,他不能只有Theophilus,却也不能没有Theophilus;然而生活和这位杀手一起,推搡着站在平衡点上的他,拉扯要他必须倒向其中一边。萨列里渴望中立,排斥极端。可这就像在莎士比亚笔下的维罗纳城中要谈和平与独立一样可笑,当你天平的双方水火不相容,和平与独立只意味着平庸与孤立,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于是萨列里沉默下来,半晌后无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他的余光似乎瞥到达蓬特的足尖向他离开的方向轻轻动了一下,于是略微放慢了脚步,可终究没有足音响起。萨列里在心中自嘲微哂,闭了闭眼睛,从案发现场的门口转向一楼。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要去做什么,他要去找Theophilus,他必须去。这个向他炫耀自己的小疯子,跳跃在刀尖上的孩童,绝不会用隐匿与沉默去留下无限的悬念;Theophilus按捺不住的。

 

萨列里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Bravo”。从心底他明白,这是错误的。他,安东尼奥·萨列里,出于职业的角度不应当为自己的犯人喝彩,出于人性的角度不应当为杀人犯叫好,出于道德的角度不应该称赞杀害自己老师的凶手。他不得不劝说自己内心那份蠕动的苦痛,劝慰自己说这是成功前所值得做出的牺牲。可他自己却明白得很,这是自欺欺人的哄骗。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Theophilus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为什么?

 

萨列里劝说自己多等一会。他忍不住地想,Theophilus在等待他的消息时也是这样的心情吗?这让他的心中感同身受地升起了一点微薄的歉意;然而他随即意识到,Theophilus应该一直在看着他,或许就是街边坐在椅子上拿着报纸翘起脚尖等待皮鞋被擦得锃亮的人,越过报纸去注视他;也许是揣着兜轻快跳跃在小店中摘下棒球帽对着镜子打量的小伙子,在他的视线中萨列里正行色匆匆地蹙眉看着手机走过;或许……这些想象让他不寒而栗却也浑身兴奋战栗,然而没有任何一条可以让他从目前的问题上转移注意力——Theophilus究竟为什么没有回复消息?

 

他反省自己对Theophilus的信任与依赖。这种无声的小游戏完全建立在信任和默契之上,就像一台投币机,假如你和看不见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对方都投入一枚硬币,就可以获得双倍的收益;可如果对方不投入,那么你只会白白损失。这是一枚萨列里输不起的硬币,他从来不是个赌徒。他收起手机,迈动脚步。

 

赌徒依靠的是运气。而他更相信汗水和努力,Theophilus不来,他就去找他。

 

萨列里,别做傻事。心里面小小的达蓬特冒出头来,然后被一个面无表情的袖珍萨列里捂住了嘴。假设一个人安分守己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仍然有可能被车撞死。一个员工兢兢业业地完成工作,仍然有可能因为流水线上的一环出了问题导致连带降级。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都有犯错的可能,可这个错误的结果却往往不只是他自己来承担。萨列里想,如果人总是需要为别人的错误负责,如果人总是被迫帮别人买单,那么不如叫这个人自己去试,自己去做。那么即使死了,也是为自己而死的。

 

这样的想法叫他惊出了一额头的冷汗。他不应当是这样的,他应当是那个让账单原封不动返回的人,他应当回避那些百害而无一利的赌局,就像应当甩手不管这位杀手的事情一样。

 

他显而易见是做不到的。凡涉及到Theophilus,萨列里难以自已。他平静地走下楼梯,擦着走上走下的侍者们的肩膀,那些侍者手中拎着大大小小的皮包和旅行箱,装上一辆又一辆的车。命案已经发生,诸位业界精英不愿继续留在此处,虽说都列作嫌疑人,但诸位也都打心里明白,不过走过场的例行公事,早早装好东西,原地笔录或在警局坐一杯咖啡的功夫,赶些时间还可早些回去。

 

毕竟这个社会,每一个人都是和平主义者,希望世界无事,一切安好。死了的人就死了,叫他叨扰这些活着的人安宁的生活做什么呢?只用Theophilus来举例,这样的杀手,也只有用来背负人命才会对社会的安定起到一点维持作用吧。恐怕也只有萨列里才会这样多事,四处追踪调查,叫人厌恶。

 

小丑在萨列里的耳边倾吐着这样的话,反反复复推搡他的肩膀,但萨列里走得很稳。这些话难以影响他,从身体里升起来的寒意也不能打倒他。很早以前他就习惯了看不透别人面具后的一切,只要假面不破,就不会引起他的恐慌。

 

他和和平主义者有什么区别呢?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想抓住Theophilus。抓住是不准确的用词,那是一把火、一缕烟,他要握住Theophilus,让它在掌中不再逃脱。

 

最好——他为这个念头所征服——最好是杀了他。

 

萨列里越过人群,穿过大堂。他听见一阵细微的乐声从宴会厅中传来,那样轻,那样快活,以至于匆忙的人们都将它踏在脚下全然忽略。可萨列里不会,他觉得在那音乐中有一种熟悉的崇高,他在这一角音乐中窥见了天堂。

 

他的动作比大脑更快,拔腿向着大厅内冲去。如果Amade在这里,那么Theophilus一定不远;或者这干脆也是Theophilus留下的谜题中的一环?耳边的乐声愈发清晰,跳跃的音符扑面而来,他看到钢琴前金发的琴师正闭着眼弹奏乐章,燕尾服裹在他身上,两片尖削的衣摆垂下在琴凳后。十个指尖跃动在黑白世界上,他恍惚望见命运女神的丝线穿梭,绷紧如久经日月的绞索上拆下的一股,浸透生命悲凉的血液。萨列里拔出枪,在乐师来得及发现之前顶住了他的后脑,“抱歉,但是请不要动。”

 

音乐骤停,乐师眨眨眼睛回过头来,略含着茫然与讶异,“怎么回事?啊,我认得您!您就是刚才的那位警官对不对?您这是要做什么?”

 

那双眼睛清澈又凛冽,像冬日里的伏特加。萨列里的手略微抖动一下,抿紧双唇咽一口唾液,退后半步用枪口一指,“告诉我您的名字好吗?请您不要紧张,只是配合我就好,我不会伤害您。请您……站起来,向我的方向前进半步。”

 

“Wolfgang.或者您愿意的话,叫我Amadeus也可以,我更喜欢这个名字。……当然啦,警官,我更希望您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乐师露出好笑的表情,缓缓举起双手随着萨列里的脚步,一进一退,轻轻迈下台阶。像跳一支试探的舞蹈,彼此进退尽量合宜。他接着轻快地与萨列里讲话,好像全然不顾虑枪口,更不在意发生了什么、将面对什么,眼里的茫然转化为一窝粘稠的糖水,“警官,这还是我第一次叫人用枪指着哩——怎么啦。难道您觉得我犯了事吗?说实在,您长得和其他警官都不一样,您发型的细节有几分意大利风味呢——当然我指的不是番茄酱。”

 

“我明白,我清楚我并没有一头红发。”这是一句过分明显又毫无效用的尴尬笑话。萨列里低声回应,垂下眼不去与他——这个Theophilus推崇的音乐家——对视,努力抑制心脏蛰伏的蠢蠢欲动的流毒,抿紧双唇深呼吸,“您不必多虑。这件事与您并无关系,我只是想向您了解一些额外的事。如果不介意的话……”

 

乐师挑了挑眉抱起双臂,鼻间发出好整以暇的“嗯哼”声,萨列里看了看手中的枪支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即略压低枪口,展臂做了个请姿。于是乐师也就跟着他走。此类宴会少有久坐的,角落也只寥寥零散着几个椅子以供暂歇,不消萨列里做什么,乐师自觉将两把椅子拽到了一起,肩并肩像一对好兄弟,跳上去岔开双腿交替着前后摇晃,双手撑在腿间的座椅边沿上就像是期待家长陪着一起游玩的稚童,“好啦!如果您有什么想问的就请坐吧。”

 

萨列里其实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于是就先坐下。肩并肩的姿势使端枪瞄准累且别扭,他不明白这是乐师故意为之或真的只是过分热情的巧合造物,稍作犹豫,握枪的手垂在了膝上随时待命。他刚刚已经瞥见,乐师全神贯注的期待眼神炙热地投过来,像欣赏卢浮宫内的雕塑。而这如果是真的,他自认担当不起这样的真挚,即便有着大理石的外壳,其下也早已被腐蚀成一片灰暗,像最平常的人那样,对光芒绝缘。沉吟片刻,他正准备开口却被乐师打断:“在您提问之前——我得问问您,您觉得我的音乐怎样?”

 

“……”萨列里像是被灼伤,下意识后缩,随即强迫自己挺直了腰背,“您要知道,我不是一位音乐家,我不能对它做出什么评价。”

 

“是吗?警官,是吗?那么,我的音乐又犯了什么罪呢,值得您突然冲进来用枪指着我?”年轻的乐师逐渐贴近,萨列里嗅到他鼻息间酒精的淡淡味道,还有浓郁的巧克力醇香和苹果的清甜;他几乎可以想象饱满的果肉与鲜艳的红。他们的鼻尖过分贴近,年长警官古板的须后水味帮助他维持着表面的沉稳与镇定,而乐师还太年轻太朝气蓬勃,不懂得掩饰自己的锋芒,他的呼吸充斥着炙热与侵略性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与言笑时甜蜜的笑容截然不同。萨列里不由得想象,Theophilus与他在一起时是怎样的场景?他知道Theophilus的身份吗?他们会做什么——只这样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或享受绝妙的音乐,更甚者……萨列里认为这完全是自己的感性部分在作祟。他明白见到任何人都升起滚烫的妒忌是愚蠢的,因而只是滚动喉结,按着乐师略显单薄的肩膀拉开距离,又因掌下的触感轻微错愕,“……看不出来,您看上去不像是有肌肉的类型。”

 

被推开的年轻人唇角下撇,一副失望的神情,又因为这句话欢快笑开:“瞧您!如果音乐家的手臂上没有肌肉,他连一首完整的曲子都弹不下来呢。”

 

“原来如此。”萨列里点头,将自己拉回循规蹈矩的轨道,“请您原谅我刚刚有些匆忙,只是我必须告诉您,您被怀疑与一位连环杀手交往甚密——”

 

他观察乐师的表情。那双弯眉向上挑起,就像是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说,没有惊讶也没有慌乱,像是两个人在谈论天气。于是他握紧手中的枪,表情和善地继续:“——希望您能够配合我的调查,这对您来说也是有益无害的。首先,您有没有……”

 

“啊,很抱歉打断您!”他看到乐师笑起来,唇角闪逝的狡黠像受害人战战兢兢从锁孔张望时撞进的那只属于捕猎者的眼瞳,“很高兴看到您没有直接将我押送警局,所以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这是一次毫无证据的私下调查,对不对?”

 

错,萨列里想,毫无证据这句话是错误的。可他的证据拿不出手,他越陷越深,他只想保护自己不赤裸裸曝光在众人眼前。如果是在阴影中玩一个肮脏的小游戏,就不能拿到光鲜亮丽的台面上;这一点他从来明晰。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反驳——什么都不能反驳。他只得温顺地、驯良地、恭谨地点头,并咽下了那点如如鲠在喉的不适。他自认是捕猎者,从狭小的锁孔与屋内的人对望,却无法分辨究竟自己的认知是否正确。于是乐师的手撑在他身后的椅背上,眨眨眼露出得胜而不追击的戏谑,“那——好的,我当然会配合您的调查啦。”

 

“……那么,感谢您。”萨列里的声音很轻,又透着稀薄寡淡的疲倦与坚定,努力使自己直视这位青年的眼睛。他的眼睛与旁人不同,萨列里乐于直视同事的眼睛,也乐于在审讯时与嫌疑犯对视,这让他清晰地掌握对方的心理变化。但这位年轻的乐师,他的体内潜伏着一只兽,毫无技巧、专横野蛮,除了直觉一无所有;但这直觉却总让萨列里觉得自己的伪装不堪一击。萨列里这样的人,已经被文明二字完全包裹了,任何一处蔽体衣装的剥离,皮肤的暴露,都让他感觉到下意识的羞赧。而在乐师的眼中他总认为自己赤身裸体,这是他无法容忍的。他于是自欺欺人,使目光的焦点虚化投射在乐师脑后的墙上,他猜乐师看得出来,而小丑也看得出来,他听见耳边交叠的笑声,清脆的喉嗓混杂诡谲的讥嘲,他看不清乐师的表情,只有小丑使人发毛的凉气喷吐在被灼烧似地发烫的耳畔,他机械化地吐字,“犯人为男性,二十岁上下,身材较普通人而言娇小。惯用武器是刀片或小型手枪,不过毒药或狙击枪等也有涉及,方式灵活。推测妆容较浓,对for her香水具有某种执念……”

 

“说实在的,”然而乐师却再次打断他的讲述,托着下巴弯起眼睛,“喂,您这是在找人吗?这样我就想质疑警察的办案方式了,他们究竟是怎样通过这样的描述找到嫌疑人的呢?啊,或者是他们问询的人都有超忆症或预知能力……?您瞧,我怎么会知道一个人有多大年纪呢?您是多大年纪?这把胡子挡了您一半的脸,二十?三十?四十?还是,请您原谅我,长相年轻的五十?如果这个人不拿着武器在我的面前比划的话,我怎么能知道惯用武器这种信息呢?妆容和香水,假设他没有化妆成青面獠牙的模样也没有浑身散发极度难闻的气味,我为什么会记得他——除非他与我关系极为亲密,我才有可能注意到。警官,您的问题不如归结为:我知不知道身边有一位连环杀手,又和他关系是不是十分亲密?我说的对不对?”

 

萨列里蹙起眉。他抬起枪口对准乐师的额心,而乐师保持一种挑衅的好整以暇的微笑端详他。他感到呼吸困难,又不由得想象:假设是Theophilus,他会不会做出同样的回应呢?

 

你在透过谁看着谁?你自己的上帝在哪里?你到底是谁?小丑以尖细的嗓音窃笑,喑哑的气音使萨列里毛骨悚然,他不相信Amade的洞察力与Theophilus接触会发觉不了他的异常,也不相信这个人会放过一个与他如此相似的朋友。他为这样的敏锐骄傲,几乎想立刻起立宣布:你在说谎,以此扳回一局。可他在看着谁?他以推测Theophilus的方式窥探着Amade,去维护着自己可笑而虚假的骄傲,仿佛这样能告诉Amade,他才是更了解Theophilus的那个。可他揣测的不是Theophilus,在他的眼中Amade渐渐与Theophilus重合,这又像是从侧面证明着,这两个人过分契合,就连他都逐渐混淆……

 

神像破碎,一层一层的石料开始剥离,大地龟裂。萨列里与乐师对峙,向他轻轻摇摇头,做出像是思考些什么的样子;而小丑依旧在冷笑,他像是一只被遗忘而不甘的孤魂野鬼,无论怎样极端也要做出些事情,来昭告这个世界自己还存在,他摇动萨列里的肩膀大声呐喊,你的上帝枯萎了,你早就失去庇护了,可怜虫!你是个麻木的七十亿分之一,分母海中的一滴水,旁观着天上的彩虹。你是安东尼奥·萨列里,是鲍勃,是汤姆,是露西,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你是那个Amade的描述中,被记忆轻易抛弃的那一类人。

 

萨列里恐惧着这样的说法,然而他却不觉得现实崩塌;他一直注视着这样的灰暗无光,习惯了枯萎的枝干。他只觉得烦,只觉得疲惫。这小丑是无趣的,他同样可怜,他努力伤害别人,并且往往得到成功;但他也一样地被人厌恶。我身上的伤,萨列里想,永远不属于这个小丑。他伤害——或杀死——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真正算在他身上的。

 

这不也很悲哀吗?

 

他最终垂下枪口。

 

“我知道您在说谎。”萨列里只是这样宣布,口吻平淡,像并不为此遗憾一般。直觉是不能当成证据的,因为究竟是不是错觉,在真相大白在之前谁也不能判断,“您的音乐,……”

 

“我的音乐,怎样?”像是早就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乐师迫不及待地追问,对他的前一句话全然没有反应,“您快往下说呀,我可是很期待您的评价呢。”

 

“……您的音乐,”萨列里定了定神,尽力剥离那层疼痛的外壳来火中取栗,他强迫自己吐字,每个音节都令人作呕,“它精妙绝伦。”

 

他看到年轻人的脸上涌起“果然如此”的得色,眼中盛满蜂蜜般粘稠的欣喜,连沉默都刺得他耳膜发痛,空气都令他窒息。萨列里不想落荒而逃,但这已不为他的意志所转移,他的肉体僵硬地坐在原地,可他的灵魂已经出逃,漂浮在半空中捂起眼睛,不去看肩并肩坐在一处的两个人。

 

安东尼奥·萨列里,他希望自己的墓志铭上可以出现Theophilus的名字,他希望这是他终身的成就。无论任何方式,他们的名字将联系在一起——最好不会有第三个名字。埋不埋葬在一起,是次要的。萨列里总希望他们的关联超越时空与肉体的界限。而小丑却开始大笑。他就像找到了城门的裂缝,他放肆地尖叫,他问:假如你爱Theophilus,那么你又爱不爱Amade?如果他们的身影在你的眼中重叠,你又究竟在追逐谁的影子?

 

可这不重要,萨列里想,无论是谁的影子,那都只是一片黑暗而已;他站在一片混沌里,光明与黑暗变成无意义的词,他得不到光明,却也难以投身黑暗;从指缝中那些东西一次又一次溜走。年轻人在耳边说,“我已经猜到了,说实在的,在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您会喜欢我的音乐。我的音乐是为所有人存在的,但是我的演奏——我的演奏,警官先生,我想它总是为了您演奏的!它像是人生,都为了这短暂的巅峰存在,前面的是铺垫,后面的是回味,这一刻就够啦,警官先生!您真是太让我喜悦了,我几乎要爱上您了!”

 

萨列里想,如果是Theophilus说出这句话,会是什么样的效果呢?他被这光芒灼伤,他咀嚼这这个漫不经心的赠予——爱,爱对于有些人来说是金山,昂贵而泛滥;你甚至无法因为他的慷慨而横加指责。他想Theophilus大概也是这样,对他来说爱就是这样的东西,可以随意给出,每一份都是真挚的,又极快地凋谢,无论是否精心呵护——像被剪下的娇艳玫瑰,露水蒸发之后,花瓣也枯蔫。

 

乐师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亮屏幕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了喔,警官先生。您是准备在酒店留宿吗?就算您不打算,我也要回去啦!这样美好的夜晚一定要有酒和美人的陪伴,或者您愿意陪我在酒吧跳一支舞吗?”

 

“很明显,我还有事情要忙。感谢您刚刚所说的一切。”萨列里自然客套地拒绝。他意识到也许Theophilus今晚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他认识恰好——也许并不是巧合——在晚宴上演奏的Amade,从录音笔开始,这条隐蔽的轨道就铺就了,似乎这一切开始分层,一层保持着原来的轨道笔直延伸,而另一条以小小的弧度开始歪斜;他在上下两层之间被撕扯,事件向着让他难以掌控的方向发展。

 

“我真希望可以给您演奏一首完整的曲子啊。安东尼奥·萨列里。”

 

萨列里猛地抬头,“您叫我什么?”

 

然而乐师却只是摆出一张茫然的脸,“警官先生?有什么问题吗?还是您更愿意告诉我您的名字?”

 

“……不,不。没事。大概是我对德语并没有那么熟悉所以听错了吧。”萨列里几乎搪塞过去。他刚刚十分确认那是乐师的声音,以至于以为自己抓到了小尾巴;但现在他又不十分确信了。或许只是小丑的恶作剧,或许他从没有放过自己,谁又知道呢?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萨列里放弃了追究,甚至连称呼前的半句也不再思索了。他目送着乐师披上外套蹦进夜色,又想起什么似的钻回酒店冲他挥挥手,“再见啦警官先生!”

 

“再见。”萨列里喃喃,“再见。”

 

那个身影于是隐没在了黑暗中,像是水融进水中。小丑问萨列里:你后悔了吗?

 

萨列里知道他在说什么。在刚才的一瞬间,他有另外一个选择——击毙乐师,让自己走出Theophilus设定好的轨道,毁掉这个你来我往的游戏。这也许会毁掉他自己的人生,他也并没有任何借口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然而他也许获得真正的自由。他揣测Theophilus惊讶的表情将会多么令人身心舒畅,那样的谢幕也许就像Amade所说,是真正的巅峰,是人生的意义,一切过往都在铺垫那一刻。

 

他知道小丑在问什么。

 

然而萨列里没有丝毫后悔,他看着那个背影像鱼儿游进了大海,反而无比轻松。他的紧绷被放下,他感觉到了另一种自由——像刑满释放,走出监狱呼吸空气的那一刻。

 

Theophilus是个监狱,他曾为之痛苦,因为无论向左还是向右都是铁栏。可他现在意识到,这也意味着任何一种释然都是解脱的自由。任何事都有这样的平衡,只不过人们总放大自己的苦痛,让其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心神;让自己痛苦的,从来只有自己而已。

 

萨列里在这样的平静中拿起了震动的手机。他以为到来的是Theophilus迟到的短信,可只有达蓬特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狮心酒吧,速来,S.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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