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蒙克】黑夜之舟
4k+一发完,小克给阿蒙讲故事。
BGM:Boote in der Nacht
这是出自音乐剧《伊丽莎白》的歌曲。链接为Maya版,这首歌直译就是“黑夜中的小船”。
锻刀时我不说太多,只会说:你品,你细品。
“和我聊聊天吧。”阿蒙这样说。
克莱恩望着天空。神弃之地的天永远是黑的,他只能依靠生物钟来猜测,现在已经是“夜晚”了。他感到疲惫,但没有睡意,更没有回应。
“哦……你不相信我。”阿蒙下了论断,祂的尾音上扬,“警惕之心是该有,不过现在不是晚了点吗?”
他们正靠在石头上休憩。那盏马灯有着灰蒙蒙的玻璃罩,放在某根断裂得较为平滑的柱子上,克莱恩听到黑夜的深处传来粗鲁的呼气声,这是只格外狰狞的怪物,它跟在他们后面已经有一段路程了。
光明……克莱恩望向马灯,那截短小的蜡烛,摇摆着它头顶橘黄色的火,像是黑暗中为谁留下的夜灯。他迟疑地、口吻和缓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他听见阿蒙短促地、玩味地笑了一声,气流打着轻飘飘的旋,克莱恩情愿将之称为嘲笑。不太礼貌的天使之王说,“聊天,‘愚者’先生,这个词对你来说那么陌生吗?”
“通常我只和朋友聊天。”克莱恩对答如流。
他本以为天使之王将会沉默,或表现出被冒犯的不快,然而阿蒙愉快地冲着他笑,像是抓到了猫咪没有藏好的尾巴。祂轻松地说,“那好,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朋友了。”
克莱恩想,任性是神明们的本能……非凡世界的斗争不仅仅是平民与贵族的斗争,还是人权与神权的抗争……阿蒙不需要这些“锚”,在祂的天平上神权占了绝对的权重,所以任性得令人发指。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片刻的沉默后,克莱恩这样说。
他坐在倒塌的柱体上,倚靠着另一根柱子。阿蒙坐得比他稍高些。于是他抬起头来,用一种对于占卜家们而言称得上勇气可嘉的态度去和听众交流目光。阿蒙配合地眨眼微笑,光滑的镜片映着一片火。
克莱恩开始讲。
“在很久很久以前……”
他的故事被打断了,阿蒙插嘴道,“很久很久以前是什么时候?”
克莱恩想了想,“嗯……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四皇之战,大灾变,甚至第一纪以前。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发生,在你能想象到的任何时间。”
“四皇之战和大灾变不算很久很久以前。”阿蒙摇了摇头,反驳着,“事实上,没有故事能存在于任何时间,因为不同时代的风俗和文化总是不同。”
克莱恩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一种传统的故事开头,只是明确地表达了故事只是幻想,并非真实。我们不要纠结于这个问题了,好吗?”
阿蒙的双手交叠着放在大腿上,面带笑容,像一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只是依旧固执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认为这个开头是没有知识的人偷懒的借口。说了这句话,他就不需要调查和深究,也没有人会纠正他了。发明这个开头的人一定很害怕被纠正,嗯,假如像你说的那样,这是某种‘传统’,那么那个文化下的人们一定也是。”
这让克莱恩想起了在自己的时代,网站里那些“ooc不喜勿看”和“架空世界不要考据”,甚至他也干过这样的事,忍不住轻咳一声遮掩笑意。然而他并不尴尬,点了点头坦然地说,“你说得没错。但不是任何事都需要严肃认真的,不是吗?有时轻松愉快和严谨是难共存的。”
“就像很多夸张的笑话,和总是爱唱走调曲子的老人?”
“就像很多夸张的笑话,和总是爱唱走调曲子的老人。”
“原来如此。”阿蒙似乎终于放弃了这个话题。在祂的脸上闪过明显的笑意,“真希望我的兄长也能听见刚才的这些话。继续讲吧,我很期待你的故事。”
“阿蒙同学,下次提问之前要举手。”在继续讲述之前,克莱恩故作严肃地这样说。
“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一片富饶的土地上,生活着一个英俊的国王。他拥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和肥田良畜。他的宫殿用水晶和玛瑙堆砌,每条走廊都镶嵌着大颗大颗的夜明珠。打出生起,他的衣服只能用华丽的丝绸和柔软的天鹅绒。他如此富有,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无论是美酒还是美人。这是每个人都羡慕的生活。然而,那位国王却总是不满足——他感觉不到快乐。”
阿蒙真的举起了手。
看来祂对“学校”还是很熟悉的……对于祂的年龄来讲,就像是老爷爷会刷b站……克莱恩被这种诡异的不协调感噎住了,片刻后轻声说,“好的,阿蒙同学,请发言。”
“好的,克莱恩老师。”阿蒙“同学”翘起了嘴角,“我有一个问题:这位国王究竟有多么富有呢?比罗塞尔·古斯塔夫还要富有吗?”
“比他富有得多。”
“比血皇帝还有富有吗?”
“所罗门帝国也远远比不上。”
“那么,和创造了白银城的那位造物主相比呢?”
克莱恩本来想说“还有更富有”,迟疑了一下,改口道:“这位国王拥有世上所有的财富,但造物主创造世上所有的财富。”
阿蒙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有趣的答案。继续‘授课’吧,克莱恩老师。”
“这位国王看着别人上扬的嘴角,总是不能理解他们究竟在笑什么。在他的观念中,笑是一种礼节,他不知道为了快乐而笑是什么感受,也不明白快乐到底是什么。
“他问大臣:‘快乐是什么?’
“大臣说:‘快乐就是宴会和美酒。’
“于是他在王宫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举国欢腾。他拿着镶嵌宝石的黄金酒杯坐在宝座上,面带微笑地注视着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他觉得不快乐。
“他问自己的王后:‘快乐是什么?’
“王后的脸蛋红扑扑的,从羽毛扇后偷眼瞧他:‘快乐就是和自己的伴侣共度良宵。’
“王后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他对她没有兴趣,但臣民都说她是最好的选择。他从没有碰过她。他们交换体温、紧紧相拥,在王后沉浸其中时,国王挂着微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把玩一个物件。他觉得不快乐。
“他问农夫:‘快乐是什么?’
“农夫理所当然地回答:‘吃饱肚子呗!家里能屯点米,婆娘看见就乐开花了。’
“国王拥有一个比湖还要大的粮仓。他站在粮仓的顶部,微笑地看着洁白晶莹的米粒,一眼望不到边。他早就吃腻了各种珍馐。他觉得不快乐。
“国王于是问过路的行人:‘快乐是什么?’”克莱恩抬起眼看着阿蒙。
在半秒之后,阿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留给祂的。这让祂觉得新奇,想要偷走克莱恩的念头,看看他打算怎样应对自己的各种回答,以巧妙地搅乱他的故事。然而,祂只得到了一片空白——克莱恩要现场应变吗?阿蒙终于感到了好奇,祂饶有兴味地说,“行人回答他:‘快乐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成功偷走所有人都觊觎已久的东西。’”
克莱恩沉默了一下。黑暗中的闪电是神明的怒火,它们如同标枪,不断刺穿浓厚的黑暗,他吐出一口气,“国王拥有一切财富,他不需要偷盗。换一个吧。”
“为什么呢?行人就是这么说的。”
“那么,好吧——国王想要找到可偷的东西。但他发现,所有人觊觎已久的正是他已经拥有的。于是他只是微笑着,他觉得不快乐。”
“等等。”阿蒙再次打断了他,“你说得对,换一个吧。”
“为什么呢?行人就是那么说的。”
“因为国王搭话的行人恰好是偷盗者途径的天使之王,祂认为这个回答不够有趣,决定抹掉国王的记忆,重新来一次。”
“……好吧。国王向这位‘陌生’的行人问:‘快乐是什么?’”
“那么,行人微笑着,捏了捏右眼窝夹着的单片眼镜,对他说:‘快乐是一种财富,富者恒富,贫者恒贫。’”
“这位行人成功地对国王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克莱恩慢条斯理地讲述着,“行人微笑地看着国王失魂落魄的背影,而国王决定就此踏上寻找快乐的旅途。”
阿蒙脸上的微笑淡了些许。他向下望着克莱恩,注视他的双眼,就像是在寻找什么让祂觉得不快的东西、再一把捏碎。克莱恩暗暗警惕起来,但祂却说,“很好,克莱恩。继续讲吧。”
“国王踏上了旅途。”克莱恩说。
“国王走过了很多地方。他看见沼泽中的白骨,看见岩壁中的苍松,看见破败荒芜的村庄。
“他做了悠长的一个梦,梦到自己把快乐牢牢抓在手中,关进了笼子。他大笑着从梦中醒来,怅然若失;这时,一阵悠扬婉转的歌声响起,他向窗外望去:清晨被露水沾湿的枝头,站立着一只美丽的夜莺。
“他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歌喉。
“他从未对什么产生过如此剧烈的渴望。
“这阵歌声抚慰了他的痛苦,他的嘴角慢慢地翘起,就像是所有他曾真心质疑过的人那样,他感到了快乐。
“他于是定居在了那里。每天,他听着夜莺的歌声入睡、听着夜莺的歌声醒来。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的不快乐……直到有一天,他早上醒来,窗外的夜莺已经不见了。他的微笑消失了。那些过往重新回到他的心中,他觉得愤怒与不解。夜莺为什么要离开呢?”
“是啊,夜莺为什么要离开呢?”阿蒙问。
“谁知道呢。寻找食物或水源、去更美丽的地方歌唱,或者只是单纯的想要离开。”
“这个故事没有逻辑。”
“生命很少遵循逻辑。”
“它背叛了自己的主人。”
“它从来没有主人。”
“国王度过了不快乐的一天。第二天,阳光升起,他再次听见了歌声。那只夜莺正站在枝头上高歌,带着歉意与抚慰。
“国王笑了。他终于又能感受到真心实意的开心。他捉住了那只‘失而复得’的夜莺,将它关进一个通体由黄金和翡翠打造的璀璨鸟笼中,用山上的雪水和切碎的果实喂它。”克莱恩停顿了片刻,像是等待什么。阿蒙于是追问道,“为什么不讲了?”
那怪物粗鲁的呼吸声依然在响,像漏了气的风箱。克莱恩瞥着马灯中的烛火,那截蜡烛似乎与火焰并无瓜葛,只是顶着那跳舞的亮光,连蜡油都是凝固的。他说,“你没有什么问题吗?”
阿蒙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于是扭过头去和他一起注视着火光的芭蕾,“这里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吗?”
“好吧。”克莱恩说,他的大脑空白,像是因为这样的打岔而忘记了原本的故事情节,他沉吟着讲述,慢慢唤醒自己原本的思路,“或许是这样——刚刚我们讲到国王将夜莺捉了回去,对吧?嗯。从此以后,那只夜莺再也不歌唱了。”
“等等。”阿蒙将目光从马灯上移开,习惯性地去寻找克莱恩的视线,然而克莱恩依旧盯着那烛火,那跃动的小精灵,在黑暗中晕开水滴状的轮廓,于是祂就这么注视着克莱恩的侧脸,“事已至此,夜莺应该为国王歌唱,不是吗?”
“是吗?”克莱恩看着火光。火光打着旋,撕扯出千奇百怪的形状,光影摇曳。
“是。本来就是它有错在先。而且,国王并不是要害它,他甚至给了它最好的食物和最华丽的住所。”
“大概吧,这是你的想法。但夜莺可不是这样想的。”
“那么,它的死亡就是活该了。”
“你说什么?”克莱恩愣怔着,他从烛火上移开视线,他的视线落在阿蒙瘦削的脸上,眼中残留着火焰的影像,这影像就落在阿蒙的脸上,慢慢地扭曲着、蠕动着。
“我说,它的死亡是它自己的错。”阿蒙同样慢条斯理地回答,此刻祂才像是那个回答问题的老师,仿佛克莱恩是一个无知的学生,“难道不是吗?我已经偷到了故事的结局。国王用宝剑胁迫夜莺,未果,杀死了这只小鸟。这真是一个毫无逻辑的故事,和一个不够完美的结局。”
“故事是讲述者对倾听者的输出。”克莱恩深深呼吸,他的耳朵在嗡鸣,他在词库中挑选,思考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我认为……遵循讲述者的节奏,才能体会到故事的乐趣。”
“这个结局太糟糕了。”阿蒙自顾自地说,“让我给你讲这个故事的结局吧。
“国王杀死了夜莺。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或许并不需要夜莺——一个拥有这么多财富的国王,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他重金请来了最优秀的医生,医生按照他的要求,切开了夜莺的喉咙,窃走了夜莺的歌声,将它献给了国王。
“国王很高兴。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他唱歌给自己听,声音宛转悠扬。他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歌喉,他感到了快乐。
“英明的我,他想。
“他再也不会不快乐了。”
“你的故事太糟糕了。”克莱恩说。
“你的故事也是。”阿蒙笑了起来。
他们一个靠着柱子,一个坐在高处,抬头望着天空。克莱恩想到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于是他问出来:“我很好奇,如果我成功逃脱了,你会暴跳如雷吗?”
阿蒙的语气甚至充满了鼓励的意味,像是完全没将这个设想当成一回事,“你可以试试看。”
他们看见天空中无数道闪电不断地划破黑暗,片刻地照亮遥远的景象。苍白的、倒塌的石柱上雕刻的神像已经模糊了。闪电不知疲倦地与黑暗做着搏斗,用力地挣扎着,每一道都像是最后一道那样夺目。
黑暗却依旧是那亘古不变的黑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