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为度。

混乱人。各种杂食,生冷不忌,拆逆随心。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建议把我拉黑。

 

【摇滚莫扎特/萨莫萨无差】黑白故事

和一张毯子(?)讨论出来的脑洞。

7k+算是甜饼,故事性不强,ooc属于我。


---------------------------


——您说,为什么故事多半在夜里发生呢?

 

 

音符的符尾被擦去了。铅笔描绘的圆滚滚的符头连着光秃秃的符干,枯瘦又骨感,如同重症病人的形销骨立或是河床都皲裂的干涸流域,排斥着应有的生机,固执地揪着死神的袍角索要一个结尾。

 

这样是不对的。萨列里垂下眼帘望着那个四分音符,这样是错误的,节奏乱了。他涂上一个符尾,又接上第二个。谱纸被举起对着烛台,橘黄的烛光带着微薄的热量透过薄薄纸页让音符周遭散出一圈的光晕,犹如伪造的圣象,有着虚假的美丽。

 

他满意了一个瞬间,随即违和感涌上心头;反反复复地哼唱这短短一句,他的声音低下来,沙哑起来,像变调的黑暗歌谣,被灰败的颓废感涂满。萨列里擦去了这个音符,手伸向铅笔,却渐渐迟疑;随即他抄起橡皮重重蹭过谱纸,将涂写规整的乐章用一道狭长的空白画上代表删除的斜线,又像这失败的作品留着都是耻辱一般大刀阔斧地擦除、擦除,橡皮在摩擦中发热微软。谱纸皱了破了撕开三角形倒刺一般的口子,最后被揉成与任何废纸无异的一团,连带着那个已经被擦去的难看符号,连带着失败的半截乐章,一同丢进垃圾桶。好像这样就能抹去它存在过的全部痕迹,不至于让耻辱簿添上新鲜一笔。

 

萨列里紧接着意识到这是做不到的。他看到那个音符从垃圾桶中立起来,跳出来,弹性十足的符头跳行间在地板上砸出一排坑洞,它蹲在一叠成品的稿子边缘露出一整排狰狞的长牙笑——那是明天就要交给宫廷乐团排演的——它长出一个符尾,尖尖的收笔,锋利得有些过分,在空中来回摇曳摆动如恶魔的箭头细尾。

 

像是变卖家产的老酒鬼,现在只剩下破铜烂铁摆在铺上向过路人毫不难为情地展示,远远地对着任何望过来的路人奉上他满口黄牙的诡笑。

 

起身的动作太快,萨列里几乎把椅子带得翻倒;烛光摇曳如同捧腹大笑的前仰后合,台钟无聊地敲敲打打,桌椅、纸笔、家具,墙上的一片剥蚀,或是窗外某颗挤眉弄眼的星星,都仿佛张开了嘴幽幽笑开,世界被只有黑白色彩的各异眼睛填满了。

 

那是做不到的,安东尼奥·萨列里,上帝看着了,撒旦也看着了。就算他们将你当做一个笑柄,一阵风,一抹笔误,一眼而过;你自己也看着了。

 

他的眼皮开始发热。萨列里知道那不是流泪的前兆,只是血液沸腾起来后,皮肉更薄的地方会先行透出端倪。他想扯开领花丢掉外套,冲进地窖用靠在墙角的斧子砍碎这张诞生了无数荣耀与屈辱的桌子,焚尽诗稿歌乐,让风吹乱打理整齐的头发,再随意拽起一个醉汉不管他是否清醒,叫他昭告全维也纳,宫廷乐师长不干了,安东尼奥·萨列里走了,他抛下这苦涩辛辣的一切,自由了,他冲向自己的音乐国度了;这过分美好的想象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可他又想到了其他的画面,想到维也纳的人终于彻底被从萨列里之名中解放了,莫扎特这颗巨大的音乐炸弹终于爆破,从此身在何处都会听到他笔下栩栩如生的小调,余生将要在无数抽屉里的废纸、桌子上的废纸与柜子铺着的废纸中度过。

 

思维是多么自由。萨列里像是一直久久凝视着那个音符,目光凝为一线;他盯着那里,就在他那一沓手稿的边缘,微微卷起的纸角。

 

夜深了,萨列里想,夜已经实在太深了。于是他不再想那样的荒谬,他不紧不慢地洗浴更衣,就如同过去的上万天那样,沉沉地睡去了。

 

然而,对于萨列里而言太过于深沉的夜,对莫扎特而言却还刚刚开始呢。这可是最安静又最喧闹的时间,不是吗?上帝赐予人类黑夜来休养生息,它带有着无法磨灭的静谧与沉寂,可不屈服的人类选择拒绝,他们对抗着夜晚的原本属性,偏偏欢腾雀跃地撞出酒杯清脆的响声、高呼出沾着酒气的胡言乱语、大声欢快地笑到喉咙喑哑。

 

有人凑过来说了一句话。莫扎特正在痛饮,他什么都没有听清,于是回问一句,“什么?”

 

那个人就像得到了答案一样大笑起来,拍拍他的肩,手里的酒瓶子滑落到地上,翻了,蔓延的酒液泼湿一片石板和醉汉的衣服。那个人摇摇晃晃转了两圈,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还在笑,于是莫扎特也好像得到了什么回答一样笑起来,双脚快活地蹬踹打着节奏,衣袖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搅来搅去。

 

如果缪斯来到人间,又怎么可能不喜欢这里呢?莫扎特觉得这个人间真是太好了,会有些傻瓜每天上演小丑剧带来笑声,又有很多很多的灵感和音符,就这么随手抓过去满当当的一把,如果人间都这样美好,天堂又将多么令人向往呢?不过话说回来,正是因为人间这样美好,天堂也显得没有太多吸引力了呀。

 

他仿佛看到了缪斯光滑的象牙颈子。祂捞起一捧红酒泼洒下来,大颗大颗如同血色珍珠,在祂雪白如云的长裙上砸出缤纷的玫瑰,藤蔓欢快伸展着,而莫扎特就醉醺醺地抱着那纤腰在小腹上蹭来蹭去,闭上眼张着嘴接受祂的投喂,愉快欢欣得像吃到了肥美青草的小羊羔,他便拽着谱线开始在空中编织音乐,让那神祇展露微笑,作为这美酒的回礼。莫扎特不去想身上的荆棘,毕竟在深渊下那么多的人拽着荆棘的另一头想爬上来或将他一道拖下去呢;那些渗出来的血珠也同泼下的红酒成了一家子,缪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阳光的碎金洒在这真正璀璨的黄金上,就如杏仁碎浇在杏仁乳上般锦上添花;他知道缪斯高兴了,他一向懂得如何取悦自己喜欢的人,连女神也不会例外的。

 

唉!可是也总是有些例外——或许是,男人的思维方式真的和女人差得太远了吗?莫扎特的情绪变得太快,马上就苦恼地趴上了桌子。他摆弄着一桌子的酒瓶塞互相弹来碰去,又很快失去了兴趣,枕在一只胳膊上侧过头去咬瓶口。啊,萨列里这个人——

 

莫扎特清楚自己不是个擅长掩藏情绪的人,但他觉得萨列里也没多么擅长。其他人未免太迟钝了,他想,只不过是一张严肃面孔,哪里藏得住情绪这么浓烈的东西呢?无异于用一面纸壁去遮挡香水呀。所以他完全看得出来萨列里那些潜伏的、沉默的敌对,萨列里不是恶党之一,莫扎特知晓;可萨列里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一分子,是作壁上观看着知更鸟被麻雀杀死的那只苍蝇,纵容着魑魅魍魉去消磨天才的光辉。

 

可萨列里又似乎是抱怀着忧虑看着他的,就好像最终受伤的不是莫扎特而是他自己,莫扎特继续想,大师自己一定是不知道的:那双眼看过来的时候总会先躲避一下,然后才怕惊般缓缓落到他身上,涌动着复杂的莫名情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前任的爱恨情仇呢。

 

所以他无法避免地因为萨列里所做的一切而有些怨怼,但是太奇怪了,要他去恨萨列里却怎么也做不到。莫扎特总想着有一天要向萨列里取取经,究竟以怎样的心情,才能狠得下心去讨厌、去坐视一个在音乐上的知己被打压呢?这——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反常了不是吗,要莫扎特说,既然只有萨列里这一个真正会读懂他音乐的人,自己又确实欣赏他的音乐,这么好、这么好的缘分,当然应该好好珍惜才是;他也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感情,他一向对这些都不太懂,但是他也知道当出现了一个知音的时候就应该好好抓住,当有人给自己真心实意的拥抱就应该回以真挚而甜蜜的问候,这难道不对吗?

 

他看得到萨列里身上那些沉重的枷锁,一个灵魂默许着镶金嵌玉的粗锁链将自己捆缚,宁愿做一只被豢养在华贵笼中的金丝雀,为了安定富足的生活满意,却又在飞过窗边的同伴好奇地盯着自己时要难堪地扭过头将自己的脑袋努力藏进翅膀下面。莫扎特觉得萨列里矛盾极了,自己分明不会同他争抢这在自己看来一无是处的囚笼,虽然会因为他被囚笼所拘不能与自己并肩自由飞翔而有些遗憾,但自己可以贴在笼子上与他用鸟喙互相亲昵地啄啄碰碰、小声为彼此婉啭啼歌呀;或许还可以给他说外面的世界天南地北的模样,衔来各地的泥土品尝不同滋味呢。明明是那么美好的生活——所以萨列里究竟为什么要与他敌对呢?

 

莫扎特实在想不明白,他觉得萨列里的做法让他难以理解,完全摸不着头脑。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是——可是萨列里的想法怎么让他觉得比女人还要难懂啦?

 

唉。莫扎特喜欢女人,这是真的;他打心底觉得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她们的情感炽烈又纯真,即使是嫉妒与恨都是那么的倾情投入,即便再水性杨花的女人,柔软的唇与甜美的芬香都是令人难以抗拒的。可男人就不同啦,总是有莫名其妙的过分自尊,他们的情感匮乏得奇怪,又以表达丰富的感情为耻,似乎不动如山、权柄在握才是毕生追求,实在太糟糕啦,女人们读起来比男人们要有趣太多。

 

萨列里的灵魂呢,就不太一样。即便他同其他人一样,封皮有些装腔作势的烫金字,还是精装的、用词古板的大部头,但瑕不掩瑜,里面的内容叫莫扎特读起来爱不释手,只希望能随时随地抱着书,兴味所至便翻阅一会儿,自由自在地尽情畅读。

 

可这本书是非卖品,莫扎特的愿望是实现不了的。

 

莫扎特不喜欢想要的东西得不到的感觉,他是真的不高兴。他在街上倒着行走,厚重的墙从两边夹住他,像一个搀扶;于是他耍脾气似的要甩开,磕痛了自己的手。

 

真是个糟糕的夜晚。萨列里和莫扎特同时这么想着。

 

萨列里失眠了。他觉得今晚的睡眠和音乐一样难以捕捉,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济于事。于是他系好睡袍,从床上爬起来到窗边吹风。这是独属夏夜的风,闷热而潮湿,打在脸上不叫人神清气爽反而令人昏昏欲睡,这就是萨列里想要的。可今天不一样。萨列里觉得自己短暂地与世界隔离开了,粘稠流动的夜色渐渐远去,一切似乎可有可无。

 

他几乎为这样的想法感到愧疚。他觉得对不起曾经自己所做的努力。萨列里扶住窗框低低喘息,昏沉地回到床上躺进被子,血管里像流着强酸,从胃烧到喉咙。在白天,在阳光之下,某一部分被压在心底,生怕被阳光一晒就化为灰烬;可在这样的夜晚,它就霸道地侵蚀了全身,无情剥夺了萨列里的安宁。

 

正对床头的地方悬着耶稣受难像,这是为了每天醒来就得以第一眼看到。那圣子的表情在夜晚里模糊了,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荆棘王冠与扭曲的肉体格外醒目,这让萨列里无来由地心慌起来。他再次起身,点起蜡烛照亮,站在墙前呼吸急促地盯着那塑像。被昏暗灯光照亮的圣象表情显得空洞而乏味,眼睛也并未看向他,而是向上看去,望向邈远的某处,也许是圣父所处的天国;萨列里突然觉得这圣象也与那些古堡墙上所悬挂的鹿头没什么区别,除了装饰与炫耀之外毫无意义,于是他的心慌便停止了,可无聊又涌上来。

 

萨列里想象着耶稣会如何向圣父发问,可翻来覆去也不过是,您为何要叫我受这苦难?而那全知全能的圣父必定慈爱又无情地答道,自有考量。可耶稣竟那样豁达,萨列里合上眼睛想着,若是叫我经历那样的苦难而不加以解释……

 

为什么有的人总能原谅毫无理由的伤害?萨列里的脑海里出现那双蜜色眼睛;揉碎乐谱时他没有颤抖,站在受难像面前他没有颤抖,可这双眼睛一出现,他竟禁不住在闷热的夏夜裹紧被子兀自颤抖,像是这一眼把他看透,从头顶到脚底破了个洞,风灌进来透心地凉。

 

偶尔莫扎特的话里是带着刺的。萨列里明白莫扎特看透了他保持缄默的小把戏,可莫扎特的话竟分了那么多层,揭开表面的糖衣,再戳破那指责意味并不浓厚的暗讽,便会露出内里依旧的亲昵来。

 

您倒是能看透呀,大师,太叫我开心啦。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莫扎特说这句话的语气,一点骄纵出来的戏谑,全副的甜蜜口吻,内里藏着的一点姿态狎昵的打趣。萨列里希望莫扎特更令人厌恶些,希望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球,这样他心中的挣扎就可以削减一点,于是他拼命寻找莫扎特的缺点:轻浮、缺少经验、莽撞、做事过于激进……可是这些缺点真的放回到莫扎特身上后,又不再显得令人反感。萨列里像捏着几张纸条在批判上面的单词,那些批评无法叫人真的施加到莫扎特身上。

 

萨列里依旧认为这不应该。人类,他想,莫扎特不过是个人类,一届凡夫。如果凡人真的有资格能被缪斯这样眷顾,如果这不是上帝的错误——当然不是,上帝不会错——那么,上帝给了他整个繁丽美妙的大千世界,相比之下,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人岂不就是被上帝厌弃的吗?不然要怎么解释呢,自己守着贫瘠土地上纤细的一根绿草,甚至以为是上帝的赐予,多么可笑。为什么祂要让自己窥见音乐国度的一角,又放欢天喜地的莫扎特进去拽着女神大跳华尔兹,却不让自己多看一眼?

 

那赐予,现在感觉起来就像一个劫难。那阳光使萨列里的黑暗更加黑暗,荒凉愈发荒凉。

 

萨列里打心底觉得自己有罪。他清楚嫉妒是罪,他,一个宫廷乐师长,不应当嫉妒一个较自己年幼六岁的新秀,这是他的理智告诉自己的。但情感从来不受理智控制,那煎熬内心的业火升腾起时萨列里便明白了:他曾以为自己将会进入音乐国度,将会升上天堂,因为当他环视四周时总认为自己是出众的;于是上帝降下了莫扎特来告诉他什么样的人才能升入天堂;告诉他,他与其他人一样生来带着原罪;告诉他,不食人血的吸血鬼,不吸阳气的魅魔,不嗑椽梁的蛀虫,他们诺诺地旁观同胞作恶只是不参与也不加阻止,这并不能称之为善;告诉他,天堂不接受你。

 

萨列里恨这原罪,这地狱的门钥匙——于是自然而然地,他恨起了原罪深种的自己,与让他意识到这一点的莫扎特。

 

多么可笑啊,他恨莫扎特,却与莫扎特无关;他知道他最恨的是自己,是上帝赐予的所谓礼物,而莫扎特则被连累而因他受难。多么熟悉,多么相似的情节。可他又怎样拒绝莫扎特的音乐呢?不管他是否恨莫扎特,这音乐依旧是不可否认的传世之作,是让他惊为天人的美丽;这甚至比文学还要可怕,你不想看一个人的书,可以选择不看,但音乐却仿佛无处不在,怎样捂住耳朵也向里面钻。

 

如果——如果莫扎特是一个神而不是一个人,萨列里在此时此刻就可以更改信仰,毫不犹疑;可莫扎特是一个人的事实叫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寒,叫他看着那耶稣像升起浓烈的毁灭欲,心肺被火焚烧拷问,喉咙干渴得嘶哑。

 

这种感觉,是莫扎特体会不到的。他醉醺醺又笑盈盈地沿着墙倒退,与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女人挥手飞吻,脚步的跃动好像都踩着音符与五线谱那样的轻快灵巧。他恍惚又知道,萨列里也走过这条路呀,可能下一个脚印,他们两个就会隔着时间重叠,就像是一个为了避讳于是躲开世人目光,无人知晓的隐秘亲吻。这想象实在太美好,莫扎特因此笑开,却也同样失落起来。

 

他太年轻太单纯,或者是太锐气太满不在乎,总之莫扎特只知道去做:想要就伸手,得不到就去想办法,总之在他看来什么都不是问题,阻挡他前路的东西除了死亡之外都不存在。这听起来似乎不全是优点,但莫扎特总有魔力叫任何特质看起来都是好的,叫任何错误发生在他身上似乎都是可原谅的。

 

莫扎特和某位小姐来了一个酒精味的吻,他似乎满足了一点,就像沙漠里得到一口水的疲惫旅人;但这点水分很快又蒸发干了,他太渴了,不懂得忍耐的莫扎特靠在墙上像脱了水的鱼一样大口地喘气,太渴了,老天,怎么能叫我忍受这种索求的需要呢?有人凑了过来,莫扎特此时已经滑落成半蹲的姿势,重心完全交付墙和弯曲的那条腿,他还是没有听清那人说了什么,或许是因为维也纳的德语发音终究与萨尔茨堡有些出入,又加上喝了许多酒。但他隐约意识到那是一个问句,于是大声喊了出来,“萨列里!”

 

“什么?”那个人疑惑地回问,“萨列里……?”

 

但莫扎特已经抓着他或者她的双臂跳了起来,“萨列里,对,萨列里!”他叫喊着,像是得到答案一般兴致勃勃,被压得发麻的支撑腿也阻止不了他踉踉跄跄地向前冲,一直沿着他熟悉的路径,冲到萨列里屋子外。他跳起来爬上窗户,攥起拳头捶打这层把他拒之门外的玻璃,高声大叫,“萨列里——大师!萨列里!您看看我呀,萨列里!”

 

“您在干什么!”萨列里从床上爬起来,一时的反应竟然是恍惚,接着才后知后觉地恼怒起来。他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出现的,夜晚让人难以抑制情绪,尤其是在今晚——他怎么能这么碰巧地一举一动都叫自己慌张?

 

萨列里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恰巧醒着,莫扎特是一定要惊动自己的管家与佣人的。他皱起眉来咬着胡子向外剜了一眼,似乎这样就能将莫扎特连带着窗户一起挖出来丢到他应该在的地方,而不是在应该睡觉的时间隔着一层窗户对自己吵吵闹闹。

 

他一定是喝醉了。萨列里打开窗户,而酒气随之冲进来,他就明白自己想对了。

 

“您到底是来干什么?不要吵闹!”萨列里比面对一个孩子还要头疼,且动了真火。这又是迁怒,他明白,可莫扎特出现得实在有够不合时宜。而莫扎特似乎是吃饱喝足般舒服了,扑在浑身透露着抗拒的萨列里身上哼着随性捏造的小调,觉得水流经由咽喉冲下,清凉地熨帖着胃部,缓解了焦灼与干渴。

 

“您瞧,您瞧——我醉啦,大师。”莫扎特打了个酒嗝,又笑起来,“您得现在叫起人来把我送回去,或者让我留宿。”

 

他的口吻如此理直气壮,似乎半夜醉酒不回家却跑到萨列里家中是理所应当一般,萨列里突然觉得与醉汉置气的自己太过幼稚,只得揉揉额角把莫扎特领到客房安顿下来。莫扎特躺下把自己都缩进被子里,只留那一双蜜色眼睛亮晶晶地在外面,笑意浓得像要顺着眼角流淌下来的蜂蜜,让萨列里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晚安。”萨列里匆匆离开时低声道,然后他收获了莫扎特带着笑的一声晚安。这太怪了,可萨列里躺在床上难得地感受到了困倦,他拼命抓住那睡意的一点点尾巴让自己被拖进黑黢黢的潭中。他睡得并不好,黑白的无声色块将他包裹,挤压灵魂外单薄的一层保护膜,一切都紊乱起来,他在这样的梦境中浮沉,而莫扎特一骨碌翻身起来,蹑手蹑脚推门后看到的就是一个这样的萨列里:额头渗着薄汗,眉心浅浅锁起来,呼吸粗重而滞涩。

 

他凑到床边蹲着,似乎是好奇,又好像直接看进了萨列里的梦境。莫扎特真的是醉了,他有些发晕,于是凑上去在萨列里胡子外裸露的皮肤上落下一个干燥的吻;但他觉得似乎还不够,于是拎着萨列里的手腕把他摆成一个扭曲的蛙形睡姿,心满意足地蹦跳回床上,就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一样满足地睡着了。

 

萨列里的睡眠依旧很浅,当第一缕晨光照进屋中,他便醒过来,又被奇特的睡姿惊吓到。他从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睡姿,一时甚至有些懵懂,半晌干脆将它归罪于半夜干扰自己的莫扎特——对,莫扎特。他骤然想起客房里还睡着的一个小疯子,惊出岑岑冷汗,迅速推开客房的门。

 

床上的莫扎特与被子抗争般抱着一角橫在床上,其他部分被缠在腿上踢得乱七八糟,合眼睡得正酣。此刻安静下来的他与平日里那个做什么都张扬高调的小疯子截然不同,平和得叫萨列里内心的糟糕情绪几乎平息了一瞬,尽管也只是几乎。

 

萨列里走到莫扎特床前,垂眼看他,就如昨晚垂眼看着那张被他揉碎的乐谱。如果莫扎特醒着,肯定会告诉他,这就是他一直所用的那种复杂又深邃的眼神,叫人觉得自己被全身心地注视着。可莫扎特睡得沉沉的,萨列里也不会吵醒他给自己添烦恼。他鬼使神差般俯下身,略微退缩了一下,探头将轻吻落上莫扎特的唇角,轻到如同鹅毛拂过水面,微风淌过麦田,令人什么都感受不到。可就算这样,萨列里依旧立刻板起脸直起了腰,步履匆匆地走出莫扎特的房间。

 

莫扎特告别时萨列里担心了几秒钟,因为莫扎特盯着他看得眼神太过直勾勾,让他几乎以为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的小动作已经被发现。那样的话,他真的无法解释。萨列里背负在身后的手指不安地用关节敲击背部,敲打出极快极紧凑的旋律;可莫扎特最后到底也只是说了一句“再见啦,大师”。

 

唉,他没有发现——他什么都不知道。莫扎特走出门去,混合着一点失望与一点庆幸。

 

幸好。他什么都不知道。萨列里合了眼,阳光打在眼皮上,视野里一片通透的红,发着烫。

  121 9
评论(9)
热度(121)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周容为度。 | Powered by LOFTER